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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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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與以往也沒什麽不同。

阮覓常常往外面跑,有時候是去清水巷接受知識的洗禮,有時溜去魏驛藺那兒偷會兒閑,然後再趁機往柳十令家中看幾眼。至於三喜胡同那邊,除了上回中秋的時候讓人送了中秋禮過去,阮覓還真沒再過去過了。

也沒別的原因,不過是院試快開始了。

去了難免打擾殷如意用功。

這一日,阮覓剛從外頭回來,在路上便遇到了阮母院子裏的大丫鬟紅菱,也算是老熟人了。

她一見著阮覓便笑吟吟行了個禮,語氣親密道:“您可回來了,夫人讓奴婢在這兒等您呢,說想您想得緊了。”

原話到底是不是這樣沒什麽關系,阮覓倒是聽出來了其中意思。

這是讓她去東秦院呢。

想了想,左右現在也沒事,便點頭同意了。

往東秦院去的路上,很少見地竟然碰上了阮珵。

他帶著個小廝站在阮覓必經之路上,看起來不像是剛從什麽地方過來的樣子,也不像是正打算往哪兒去。反而像是正在等什麽人。

阮覓看了幾眼,走過去。

紅菱倒是笑著打招呼:“請少爺安,少爺可是在等什麽人?現在日頭雖說沒有前陣子大了,但曬多了難免有些傷身,您何不到小亭子裏等著去?”

阮珵沒有說自己在等誰,他抿著嘴看向站在紅菱身側的阮覓,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但說出口的時候又改了嘴,只問道:“你要去哪兒?”

等待向來需要耐心,當你站在一旁等別人結束那不知道會有多久的談話時,總是免不了用發呆打發時間。

見兩人還有繼續說下去的趨勢,阮覓擡起手搭在額間,然後就開始光明正大走神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阮珵口中的那個“你”指的是自己。

她回過神,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仿佛是為了應付什麽隨便從鼻腔裏發出點聲音。

阮珵背在身後的手有些局促,微微收緊。

按理來說,面對阮覓這樣的態度,他本該離開。可他現在依舊站在這兒,不僅擋著路,還繃著小臉努力地繼續同阮覓交談。

“我剛剛是在問,你要去哪兒?”

僅僅是從阮覓一個隨意的回答裏,阮珵就明白了她剛才並沒有聽清楚自己問什麽,於是悶聲重覆了一遍。

他只比阮寶珠大上兩歲,神態卻是完全不同的老成。個子也比阮寶珠高了許多。即使站在比他年長許多的阮覓面前,他也只需要微微仰頭就行了。

“哦,去母親院子裏。”這回,阮覓聽清楚了,回答得也痛快。畢竟又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

“你方才去了哪兒?”

“外邊兒。”

“最近鱗京不太安寧,還是少往外面走好。”

“嗯。”

兩人的對話實在僵硬,隨便找個人來聽都能聽出來他們之間的生疏。

阮覓也有些意外。

剛才就覺得阮珵站在這兒像是在等人,而自從她來了之後就一直在同她搭話,難道等的人是她?

不過,阮覓實在想不出讓阮珵專門在這裏等她的理由是什麽,於是下一秒也打消了這個念頭,直接問道:“還有事?”

這回輪到阮珵無所適從了。

他確實是在這兒等阮覓的。

今日先生允了半日的假期,他本該像以往那般回到書房溫書。抑或是前往先生住宅送些先生喜歡的茶,順帶著向先生請教一些不懂的地方。

可心裏總有個聲音催促著他,讓他去做一件,他一直想著卻又一直拖著的事。

阮珵從不覺得自己應該羨慕別人家父慈子孝,也不覺得自己在親情方面有什麽缺失的。他想得到父親的認可,並不是緣於對父親的敬仰孺慕,而是一種生來的使命感使然。

他的母親時常對他說要爭氣,要讓他的父親喜愛他,不然這個家就會落到旁人的手中。

努力讀書也好,在父親面前表現得事事完美也罷,這些都是為了日後能更好的繼承家業。

阮珵遠在比現在還小的時候,心裏便有了這樣的念頭。

雖說有些過程與母親想的不太一樣,還好最終目的是差不離。

所以在阮珵看來,親情這種東西,有也好,無也好,並不會影響他。

他正在扮演著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弟弟,讓身邊人眉目舒展。對於阮覓,這個與他血脈相融的嫡親姐姐,阮珵向來是盡量做到以正常態度對待。

但在不知不覺間,他竟然開始期待對方在他面前停下來。

在小林巷時,他看著阮覓將阮寶珠抱起,那般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一貫不愛笑甚至連個表情都沒有的人,一改冷淡,眉眼彎彎。

那一刻,阮珵便問自己,在期待什麽?

不管她待外人如何,他與她,終究是血脈相連,親近無比的姐弟,這一點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這種堅定,仿佛是自己給自己的催眠,是架在空中的高樓,終有崩塌的一日。

只是阮珵沒想到會這般快。

中秋那日,他看著阮覓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毫不留戀離開。心裏猛地一下便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正在一點點消失。

血緣上再親的人,也有成為陌路人的一天。

站在這裏等人時,阮珵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分明與阮覓沒有什麽感情,卻會因為一個眼神而不安,甚至眼巴巴地在小道上等人,一等便是一個下午。

換來的不過是生疏的幾句對話。

“沒事了?那我走了。”

阮覓瞅了阮珵幾眼,也沒從那張繃得緊緊的臉上瞧出來什麽,便失了耐性打算離開。

“你……”

阮珵欲言又止,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喊過阮覓一聲阿姐。他沈默下來,看著前面因為他出聲而再次停下來的人,心裏有些別扭,嘗試三四次後,捏緊拳頭終於張開口,“阿……”

還沒喊出來,阮覓猝不及防轉過頭,臉上掛著笑,是敷衍的不耐煩的虛假的一張面具。

她似乎突然想起來一般,“有空的話多去你姐姐那邊看看,聽說她今日心情不好啊。你找我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這個“姐姐”指的,自然是阮珍珍。

說完後,不等阮珵再說什麽,阮覓便離開了。

只留下阮珵站在原地,將那聲屬於阮覓卻從來沒喊出口過的“阿姐”咽回去。

小廝陪著他在這兒等了一下午,見狀忍不住喊了聲:“少爺,咱們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等來等去也就只見他們少爺同三小姐搭了話啊,這會兒人都走了,那他們是不是也應該走了?

阮珵沈默一會兒後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罷了,走吧。”

————

紅菱很快跟上阮覓的步子,她在阮家人緣不錯,向來不會輕易得罪誰。當初阮覓還窩在小院裏不出門的時候,紅菱每回得了阮母的吩咐來找她,也都是一臉和善。

故而當她笑著搭話的時候,阮覓縱然不怎麽想說,也配合著聊了幾句。

話題不知道怎麽回事再次傳到了阮珵身上。

紅菱:“很少瞧見少爺那副模樣呢。”

說著,她掩著嘴笑起來。阮珵年紀小,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而紅菱年紀漸大,也沒有找個人家的打算。說句略有逾越的話,她有些時候看著阮珵,也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總是哪哪兒都能看出可愛之處。

阮覓眼皮掀了掀,很快又垂眸看著路。

附和道:“是啊。”

阮珵最後想說的是什麽,阮覓很清楚。甚至他別扭地只喊出的那一個字,阮覓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可以站在那兒,包容溫和地看著他,直到他完整地喊出那個稱呼。

可是為什麽要等?為什麽要包容?

阮覓做出的選擇是突兀轉過身打斷。

她還提起了阮珍珍,自然不是什麽好心。

想到阮珍珍,阮覓倒是眼睛動了動。

她眼皮很薄,垂著眼的時候從眼角到眼尾的一條弧線幹凈清晰。掩蓋在眼皮下的眼珠子一動,便像是安靜湖面有一尾游魚擺過,靈動泛起漣漪。

前天的時候阮珍珍又跑去參加別的貴女組織的聚會,只是她沒想到那個宴會竟然是專門為了揭發她而舉辦的。

當場遭受了諸多白眼與質疑,阮珍珍哭著跑回家再也不肯見人了。

當初那個處處都是漏洞的謊言能支撐這麽久,這也是出乎阮覓的意料。

不過這些同阮覓也沒什麽關系。

阮覓無辜的想著,她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生意人,從來沒聽說過賣出去的瓷器被客人自己摔了,還要她來負責的道理啊。

就……希望阮珵聽了她的那句話後去看阮珍珍不會被牽怒吧。

不過這也很難,畢竟阮珍珍覺得自己丟大了臉,看見誰都覺得那人是來嘲諷她的。聽說昨日阮母過去看她,惹得兩人都哭了一場。

阮珍珍落得如今下場,阮覓還真沒多高興。

就算當初阮珍珍不撒那個謊,阮覓也沒興趣被貴女們邀請去整日看戲賞花。有那個功夫,還不如多去弄點銀子資助幾個書生呢。

想著這些事,很快就到了東秦院。

阮母已經坐在那兒等阮覓了,見人來,臉上閃過一絲覆雜的神色,很快便恢覆正常。

她朝阮覓招了招手,神色竟有幾分慈愛。

“最近在做些什麽?竟這般忙。”

阮母小心地拋出話題,說完後看了看阮覓的神色,見她並不抵觸便將面前的點心碟子往她那兒推了推。

“吃些東西,看你都瘦了。”

阮覓:……

媽媽覺得你瘦了。

沒問題,只是……這種對話放在她同阮母面前,就顯得非常奇怪了。

她原先是這樣的?

阮覓狐疑皺起眉。

不過那幹巴巴的話也表示著阮母現在非常想和阮覓拉近關系。或許是以前沒有嘗試過與阮覓說這種家常話,現在聊起來不免覺得奇怪。

就算是阮母自己,都有些不適應。她將點心推過去後,見阮覓不動,便又道:“是不喜歡這個口味嗎?你喜歡吃什麽樣的?同我說,我讓廚子給你做。”

阮覓看了她一會兒,直把阮母看得眼神閃躲,然後才捏起一塊點心,咬了幾口。

“還行,都挺好吃的。”

對於阮母,她倒是沒什麽厭煩的情緒。不過也同阮珵差不多,不算喜歡,也不算討厭。像上回阮玨在她飯菜裏下毒,阮覓能幫的便順手幫了。要是換成阮奉先,阮覓還真不打算插手。

這會兒,阮母像個尋常母親一樣噓寒問暖,阮覓卻有些乏了。便沒有拿出以前演戲那套,同她演什麽關系親密的母女,而是神色有些困頓地嗯嗯啊啊應幾聲。

但這副模樣落在阮母眼中,卻又是另外的意思了。

她有些局促,心想著果然是上回中秋夜裏把人的心給傷透了,不然依著這孩子以前對自己敬重孺慕的性子,怎麽會對自己這麽冷淡?

要說阮母喜歡阮覓多過於阮珍珍,那還真沒有。

只是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以前又是喜歡黏著她。現在突然許多日不曾過來了,心裏自然有些失落。

阮母對於自己之前沒有站出來給阮覓說話的事情一直有些愧疚,時間過得越久,這份愧疚便積累得越深。到了現在已經堆滿了心間,讓她不舒服得很。於是才有了今日的談話。

她急於去做點什麽,用來削減自己的愧疚。

“這天兒漸漸涼了,母親瞧著你最近穿的那幾身衣裳也有些薄了,等會兒便讓紅菱去拿幾匹新到的料子給你做衣裳去。要是不喜歡,可以起去雲錦閣挑挑。鱗京那些年紀同你差不多的小姑娘們可喜歡往雲錦閣跑了。你若是得空,便出去看看。喜歡什麽,盡管挑。”

阮母試探著伸出手,拍了拍阮覓的手。

“要是缺了什麽,也可同母親說,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沒什麽是不能說的。”

說話間,還將兩張銀票塞到了阮覓手裏。

一張一百兩,兩張便是兩百兩。

瞬間有錢的阮覓:……

萬能的鈔能力。

她沈默一會兒後,壓下渾身困乏打起精神,很敬業地彎著眼睛笑起來,“母親對我真好。”

僅這一句話,阮母便像是得到了赦免,長長松了口氣,心裏的愧疚感大消。

“你這孩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她順勢又將自己手上的玉鐲褪下來戴在了阮覓手腕上。

眉目慈祥得很,還真像是個全心全意為女兒著想的母親。

仿佛前幾年從不出現,將阮覓視為無物的人不是她一般。

阮覓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臉上的笑完美無瑕。接話也接的很快,阮母那句話剛說完,她便如同一般的同母親說著悄悄話的小姑娘那樣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母親對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氣氛看起來極為和睦。

但從始至終,不管阮覓表現得與阮母有多麽親昵,她與阮母都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

就像一個整日演著戲的演員,無聲保持著最後的底線。

而阮母今日這樣異常的行為究竟是為什麽?剛開始時阮覓確實不清楚。但多聽了幾句話後便能明白過來,這是出於她的愧疚。

阮珵是這樣,阮母也是這樣,巧合一樣通通湊在了今天。

其實阮覓是無所謂的,不會因為這份愧疚是在她來阮家的第四年時,才姍姍來遲而感到生氣。也不會因為突然受到關註與憐愛而欣喜。

這些於她而言僅僅是耳邊吹拂而過的一縷風罷了。

嗯……但給了銀子就不一樣了。

她得有敬業精神。

於是這個很敬業的人陪著阮母談天說地,從阮母追憶自己剛懷孕時的幸苦說到了她小時候帶著阮珍珍玩的時候有多累。其間不管說到了什麽,阮覓都保持微笑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

“真有趣。”

天上的日頭從略有暗淡到消失,再到換成漆黑的夜空。

阮母盡興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又把阮覓留下來吃了頓碗飯。用晚膳的時候阮奉先也在,阮珍珍因為心情不好這幾天都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吃,阮珵倒是來了。

這回用的是小圓桌,只坐了四個人。於是阮珵與阮覓便算是相鄰。

他看著阮覓氣若游絲的模樣有些奇怪,吃了幾口,終究是沒忍住,打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繃著臉拿公筷給阮覓夾了點菜,“這個不錯。”

阮珵從來沒給人夾過菜,動作中透著幾分生疏。

阮覓則是一下午都在陪阮母說話,耗費了巨大的精力,見阮珵夾了菜,眼睛也沒力氣擡起來了,只道了聲“多謝”。

阮珵再也找不出別的話說,便只能繼續用飯。

這場面要是發現在一月前,阮奉先肯定會冷哼一聲訓斥阮覓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用膳的禮數都不懂。但是現在他自己都得靠著阮覓去抱順郡王府的大腿,於是便假裝什麽也沒見到。

最後用完膳,阮奉先放下筷子,丫鬟們過來收拾東西。

阮覓面前的碗碟裏,屬於阮珵夾過去的那塊芙蓉豆腐依舊盤踞在碟子裏,完全沒有動過。

阮珵看了一眼,臉上終於藏不住失落。

這於他而言,無疑是明晃晃地拒絕了。

要是讓阮覓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大概只能無語一陣子。她不吃倒真不是因為嫌棄阮珵,只是沒胃口罷了。而且那豆腐正巧就是阮覓不怎麽喜歡吃的幾樣東西之一。

不過阮覓並不清楚阮珵這樣細膩而豐富的心理活動,就只能讓阮珵繼續誤會了。

————

時間漸漸到了八月末。

院試被稱為是科舉考試的初階段考試,考過了便是生員,即人們常說的秀才。

鱗京本地的學子參加院試的地方在東南隅崇文門內。

院試結束後過五天,便可以出成績。

出成績那天,阮覓看著酥春抄過來的名單,一眼就看到了殷如意的名字。

第一排第一個,這麽明顯的位置,要是還看不到真就是眼睛有問題了。

她知道一個院試對於殷如意來說算不了什麽,但也沒想到殷如意默默用功,然後在院試驚艷了所有人。

包括阮覓自己。

殷如意天賦在那兒,但是中間荒廢了這麽多年,能再撿起來就不錯了,什麽案首頭名想想就算了。鱗京地界,人多,讀書人也多,有錢有勢有資源的讀書人更多,天才也不罕見。殷如意在這樣的環境裏其實能一舉成為秀才就已經不錯了。

正震驚著,可阮覓轉念一想。

男頻科舉文不就是這樣嗎?在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時候,打敗那些熱門人選成為這一屆的黑馬案首,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一貫的逆襲打臉套路。

不必驚訝。

於是阮覓又淡定了。

在她想著給殷如意送什麽東西當作賀禮的時候,小林巷那位王夫人來到了阮家。

王夫人出身王氏旁支,其實與如今鱗京這支顯赫的王氏嫡支已經沒什麽血緣關系了。從她能嫁給當時已經沒落的小林巷的阮家人做填房就能看出來,她自己家中情況也不怎麽好。

阮母聽到她來了,有些驚訝,但還是讓人準備好了茶水點心招待她。

“嫂嫂這兒的茶水,喝起來就是甜。”王夫人不光年紀輕,說話的調子也透著股歡快的意味。

她出嫁的時候不過十七歲,現在還沒有過三十,容貌靚麗,笑起來還有股小姑娘家的意思。

阮母盯著她的臉瞧了一會兒,不得不移開視線,省得心理不平衡。

“哪裏是我這兒的水甜,我看是你嘴甜罷了。”心裏不舒服歸不舒服,但話還是要接的。阮母不善於管家,但現在這樣招待王夫人一個人還是做得到周全的。

“我這哪兒是嘴甜?嫂嫂府中用的東西就是好,還不讓我說了嗎?可我偏要說,嫂嫂這兒啊,不僅水甜,人也好看。不知道嫂嫂平日裏是怎麽打理自己的?看著我都眼饞,這手啊,嫩得跟十五歲的小姑娘似的。”

阮母喝茶的動作一頓,盡力遮掩住上翹的嘴角,但霎那間待王夫人的態度就不同了。

她清了清嗓子,放下茶盞,“哪兒有什麽功夫去打理自己,不過是些從小便用的尋常手脂。拿了白茯苓同芍藥曬幹,磨成粉末調成脂膏,每日抹在手上罷了。”

“竟是這等精妙的法子,我聽也不曾聽過。嫂嫂便心疼心疼我,勻我一些罷。”王夫人一個勁捧她,阮母心裏高興,大手一揮便讓紅菱去拿幾盒手脂出來,等會兒王夫人回去的時候方便她帶著。

這會兒氣氛算是熱絡起來了。

王夫人心裏有著自己的算計,她觀察者阮母的臉色,突然十分關切地問道:“嫂嫂可是有什麽煩心的事?怎的眉宇之間總有些憂愁?”

就算阮母臉上開開心心的,王夫人也能從別的地方挑起話題。不過她說阮母臉色看起來不好,也是真的。

阮母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得一楞。然後又想到了自己最近憂心的事,便嘆了口氣。

“嫂嫂有什麽憂心的事,不妨同我說說。我雖說沒什麽大的本事,但三個臭皮匠還能賽過諸葛亮呢,說不定也能給嫂嫂出出主意。”王夫人見有戲,眼睛裏算計一閃,態度更熱絡了。

阮母也是實在憋得很了,這事兒她也不知道找誰說,現在王夫人一問,她便忍不住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阮覓雖然同她有說有笑的,但或許是出於一個母親的直覺,她能感受到,其實阮覓並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開心。

剛剛退去的愧疚感再次湧上來,壓得阮母喘不過氣來。

她這人就是這樣,心裏總是容易想很多,也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緒左右,當她覺得自己有愧於阮覓的時候,又沒辦法減輕心中的愧疚,便會輾轉反側日夜煩心。

可後面幾次她也找不到好的時機去同阮覓談心,只能自己在心裏想著,要怎麽做才能彌補這個女兒。

她說給王夫人的話自然是省略了很多,只說不知道該怎麽樣去彌補阮覓。

王夫人嫁到阮家也許多年了,自然知道阮覓的情況。聽到阮母說這件事,她差點沒笑出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簡直就是送到她跟前的機會。

王夫人放輕呼吸,以免自己的異樣引起阮母的懷疑。她做出沈思的樣子,然後才道:“我這兒有個主意,不知道嫂嫂願不願意聽就是了。”

“你且說說。”

“嫂嫂想想,覓兒如今年歲多少了?”

經她提醒,阮母才想起來,阮覓如今都十四,到明年便要行及笄禮了。

鱗京誰家的女兒不是從小就學著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就算偶爾幾個不學,但人家那通身的規矩也是沒得挑的。

阮覓自小長在鄉野,哪兒懂得什麽書啊畫啊的,出門不讓人笑話就是好的了。這樣的孩子,又是身在世族裏,要怎麽找人家?

阮母突然就焦急起來。

這份焦灼裏,或許有幾分確實是出於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擔心,但剩下的,便是所謂的臉面了。

她認為世族的那些公子哥,大約沒誰能瞧得上阮覓的。而能看得上阮覓的,恐怕身份地位都不行,說不定還是個拖家帶口的鰥夫。嫁給這樣的人,阮母只要想想就渾身難受得很,她的女兒,怎麽能下嫁給這樣的人?簡直是丟了身份。

她並沒有註意到自己潛意識裏便看低阮覓的行為,同時心裏隱隱有些雀躍起來。

婚嫁對於女子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要是她幫阮覓解決了這件事,那她這個女兒肯定會感謝自己的。這麽一想,心裏的愧疚感便一點一點地淡去。

阮母處於這種詭異的焦灼與放松的狀態,臉色一時之間有些詭異,看得王夫人眼皮子一跳。

試探問道:“嫂嫂可是心裏已經有了成算?”

要是心裏真的有了人選,那她今日這一遭算是白來了。王夫人斂下眸子,遮住眸中一點陰郁。

還好阮母說出的話是她想聽的。

“覓兒這種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找個身份地位合適的,品性樣貌都好的,實在是不容易。”阮母想了一會兒,也沒能想出合適的人。

她看著王夫人,突然眼睛一亮,問道:“弟妹可認得什麽人?”

這便是王夫人今日來這兒的目的了。

她松了口氣,臉上還是做出猶豫的樣子,“這……”

“弟妹若是認得什麽條件合適的人,可否讓我知曉知曉,算是我欠弟妹你一個人情。”

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才假裝松口,“我確實知道有個人不錯。青州人士,乃去年鄉試解元,如今二十有一,相貌堂堂,品性端方,是個極好的人。家中曾也是世族,只是到他的時候沒落了。”

她一邊說,一邊註意著阮母的神情。剛瞧見阮母有些躊躇,便補充道。

“嫂嫂你且想想,依著覓兒這種情況,讓她嫁到那些大世族家中去,日後惹出事情來了,受苦的還不是覓兒自己嗎?這陳舉人啊,雖說家中落魄了,但人是出息的,年紀輕輕便是舉人,還是青州那種地方的解元,這可不多見。要是覓兒嫁予他,這算是低嫁了,還怕他不對覓兒好?等他日後會試殿試,說不定連中三元呢,那咱們覓兒可就是狀元夫人了。覓兒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被王夫人這樣一說,阮母漸漸覺得這樣竟然還不錯。

她開始思忖起來。

王夫人見她這樣,便清楚這件事算是成了八分了。

她端起茶盞,氣定神閑吹了吹。

那陳舉人,全名叫做陳章京。

陳氏一族本是青州豪族,不過十多年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夥劫匪,一把火將陳氏燒得精光,連族人都沒剩下來幾個。

她那個公公還在世的時候,曾於陳氏家主交好,兩人不僅口頭上定下婚事,還交換了玉佩。那時候陳章京已經出世,王夫人公公便說只要自己有了孫女,就一定嫁給陳章京為妻。

後來陳家因一把大火敗落,王夫人的公公也身體不好,早早病逝。

他們以為陳章京也死於那場大火,便不再將這件事當真了。

本該落在阮靈雯頭上的婚約不了了之。

可幾日前,王夫人突然得知,當時年幼的陳章京竟然被老仆從火中救出來了,而且還考取了功名,不日將抵達鱗京。

這個消息直接將王夫人炸得好幾日都沒睡好。

如今家裏未出嫁的女孩兒,只剩下原配留下的阮靈娟,和她的靈秀了。按照年紀,不管怎麽說也輪不到她的靈秀嫁出去,可是等她試探著問自己的丈夫的時候,卻發現他閉口不談此事。

多年相處,讓王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僅僅是從只言片語中,她就看出了這個男人的打算。平日裏倒是看不出來,現在竟然還學起了情聖那套,說什麽也要護著阮靈娟。

難道就要犧牲她的靈秀?

王夫人氣惱,不打算指望自己的丈夫,也不打算將女兒嫁給陳章京。

就算是舉人又如何?是青州解元又如何?

她的靈秀日後可是要嫁入高門當主母的。

王夫人這種人,自己怎麽想的,便認定了旁人肯定是這樣。

她覺著陳章京如今已然沒落,父母俱已不在,身邊只剩下一個老仆跟著。這樣的人趕來鱗京,一定會拿著當年的婚約來阮家討要好處。

說不定還貪婪無度,面目可憎。

她自詡見多了這樣的寒門學子,個個都覺得自己能出人頭地,眼睛長在天上,卻不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可笑得很。

要讓陳章京放棄婚約,王夫人能想出十來個辦法。威逼利誘抑或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但是轉念一想,陳章京不過二十一便能成為青州解元,不可謂不是個人才。這樣的人雖然娶她的靈秀是夠不上格的,但是……娶別人家的女兒,卻是可以的。

華林巷那個從鄉下接回來的丫頭阮覓,便是個不錯的人選。

阮家雖說大不如從前,但於陳章京而言也是一大助力。等她將阮覓許配給陳章京,那她不僅可以借此拉攏陳章京,讓他成為自己孩子的助力,還可以順帶著杜絕他纏著靈秀。

一舉兩得。

這便是王夫人今日巴巴兒地趕來華林巷的目的。

見阮母還在思考,她催促道:“嫂嫂可要盡快想好。那位陳舉人,我聽說許多人都看好他呢。人還沒入鱗京,一些家裏有女兒的,就已經在準備宴請他好好相看了。”

阮母頓時有了緊迫感,“這位陳舉人何時入京?”

“五日之後。”

“五日之後……”阮母思索一番才道,“屆時弟妹可否將那位陳舉人請到明華寺去,我也帶覓兒上山燒香,正好相看相看。”

王夫人應了,走時阮母還送了許多東西,輕拍著她的手感謝,“這回真是多虧弟妹了。”

王夫人笑笑,“能促成一樁好姻緣,我也是樂意的,嫂嫂不必客氣。”

她們在那兒依依惜別,阮覓正巧從外面回來。

王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發現人與上回阮靈雯出嫁的時候見到的又不一樣了。

十四歲的年紀,一天一個樣,出落得更加水靈,眉眼之間的靈動氣息簡直要透出來。

想必陳章京見過後會滿意的。

心裏瞬息之間閃過許多念頭,王夫人親熱地走過去,沒頭沒尾蹦出一句:“好孩子,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說著還想挽住阮覓的手。

阮覓早就註意到了對方看著自己像看貨物的眼神,臉色不變,往旁邊一閃,完全沒有給她留面子。

雖然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麽鬼話,但還是順應本能嗆道。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作者有話說:

其實有幾個男主候選我都還沒寫到(小小聲感謝在2021-09-12 23:46:53~2021-09-13 23:45: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尾巴10瓶;入夢難醒、Meers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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